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慈爱善良的，很少发火，从不落泪，我从小功课就不好，每当母亲发愁时，他就只会说：“那怎麽办呢？

    第一次看见父亲落泪，是1986年，那一年我18岁，高中毕业前夕。那时高考临近，同学们都在努力复习，我却已不想考了，我拿了一本笔记本到处请同学们题字，同学们碍于情面，只好勉为其难写几句，那天，我拿了同学们给我写的留言簿，把父亲叫到我房间来看，父亲戴上老花眼镜，一页一页慢慢地读着，我在一旁沾沾自喜地热心介绍，这是班长写的，这是团支部书记写的，这又是学生会主席写的。那满纸言过其实地赞誉，吹捧，恭维，曾在那一年让小小的我多么得意又自豪。

    我边说边注意着父亲的表情，只见他的眼睛慢慢地红润了，泪光一现，但没有掉下泪珠。

    第二次是在1993年，我当时25岁。出国前夕。

    那天，我挽着父亲的胳膊，陪他去理发。这次出国是我自己要去的，父母都不放心我去，说我从小娇生惯养的，哪吃过什麽苦？父亲步履蹒跚，当时他已经67岁了，身体也不好。他身子很弱，走不了很长的路，我放慢速度，扶着他慢慢走，一边聊起出国。

    从小，父亲视我为掌上明珠，他42岁时，才有的我，我有个大我11岁的姐姐，在家里得到大家的宠爱，没出过远门，他不放心我走，是我执意要去，他就反复问我为什麽要去。

    我那天，对父亲说，“就像您当年17岁离开家是一样的道理，当年1943年，当时共产党还是地下党，您的家境又是地主家庭，生活条件那麽优越，您为什麽冒着生命的危险投身革命？！您当时想的难道不是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，去投身自己信仰的主义去冒险，去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麽？！当时情况下难道爷爷会同意麽？您是不是也没有想过您是否能在战争中能活下来，能活到全国解放的那一天？！您也不会想到经历过文革和那麽多年风风雨雨，您依然还活着，享受着今天国家给你的离休待遇呢？！您当年走的时候只有17岁，我今年25了，不小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此去前途未卜。必然会经历许多的坎坷，许多艰辛，也许。。。。。。但是我必须走，我在温柔乡里享受富贵安逸已经太久了，我会一事无成的，我不想自己老来后悔少壮不努力，也不想您为我将来还不如您而羞愧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我注意到父亲的眼睛不知什麽时候开始早又是红红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