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悦诗作品
擅长花鸟画的老画家、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钱悦诗是国画大师张大千的入室女弟子。1948年张大千来沪,辞别弟子和友人离开大陆,曾留下了大风堂弟子名录,即他承认的弟子皆在其中。可在大风堂弟子名录中并无钱悦诗其名,这又是何故?原来她是1951年春在香港才拜张大千为师的。
钱悦诗是被誉为民族诗人的江南名儒钱名山的幼女,1919年2月生于江苏常州菱溪,因她3岁时母亲病逝,其父怜她幼年失母,对她特别疼爱,小小年纪便教她识字读书,5岁时就熟读《长恨歌》、《琵琶行》、《木兰辞》等。因她爱读诗词,其父为她取名悦诗,取“悦礼乐而敦诗书”之意。诗书画同源,她9岁时就对绘画产生浓郁的兴趣,喜欢临摹家中收藏的画卷画册,后又拜无锡名画家胡鹭汀为师。钱老晚年忆起当年学画,颇为自得。她说,老师说她下笔有规矩,称赞她笔墨颇像新罗山人,曾在她画的一幅《垂柳飞燕图》上题句:“此幅形似新罗,新罗天马行空不易学也。”
钱悦诗晚年在自传中有这么一段话:“我衷心仰慕国画大师张大千先生。直到1951年,他从印度到香港,正好我也在那里探望二姐,才拜了大千先生为师,偿了十余年来的宿愿。”
据钱老说,她萌生拜大千先生为师,是缘于她的大姐夫谢玉岑。谢玉岑是钱名山的学生,著名词人,与张大千是挚友,情逾手足。他们曾同住上海西门路西门里,朝夕相处,形影难离,谢玉岑赞赏张大千的画艺,张大千敬佩谢玉岑的诗才。1936年谢玉岑病逝常州,年仅37岁。在他卧病常州时,张大千每隔一日从苏州到常州探望,每次总绘画送谢玉岑。张大千的画给钱悦诗强烈的视觉冲击,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她说:“在玉岑追悼会场挂满了大千师的画, 山水、花鸟、人物都是精品,尤其是六幅通屏荷花,清新隽逸,仿佛散发着阵阵清香;山水画可以说在艺术上逾越了历代画派的法则,描绘了大地雄伟奇景,纵横潇洒,大气磅礴; 人物画线条如行云流水,飞动飘逸,肌肤血肉活跃纸上,呼之欲出;早年的工笔花鸟,飞鸣 栖息,无不栩栩如生。”
“我看了着迷了,就想拜大千师门下,那时我才16岁。”钱老晚年并不掩饰当年对张大千绘画艺术的仰慕之情,可惜她苦无机会拜张大千为师。
1950年,钱悦诗赴香港探望二姐云蕖,翌年春,恰好张大千从印度到香港。钱悦诗的二姐夫程沧波,也是钱名山的学生,曾任国民党《中央日报》社社长、宣传部副部长等职,与张大千素有交往。张大千极念旧情,得知钱悦诗是钱名山之女,情逾手足的亡友谢玉岑的妻妹,慨然应允收她为学生。据钱老见告,当年她大姐夫病逝,张大千亲自扶柩送葬,并题了一块“词人谢玉岑之墓”的墓碑。在抗战期间,张大千还从成都寄500元给亡友的遗孤。钱老感慨地说:“那时500元不是小数目了。”钱名山当时有感张大千的一番深情厚谊,特作了一首诗相赠,诗云:“远寄成都卖书金,玉郎当日有知音。世人解爱张爰画,未识高贤万古心。”
我曾询钱老当年拜师张大千的情形,她说她是由二姐夫程沧波引见拜大千师门下,行跪拜礼。那天正好大千师一人在家。解放前她在上海以鬻画为业,婚后又独自抚养两个孩子,那时是她经济最困难的时期,也没有送什么礼品。她虽然在香港住了近一年,可时隔半个多世纪,已记不起大千先生住在哪里了。
1983年,张大千在台北病逝,钱悦诗哀痛之余作了四首诗缅怀恩师,其中一首为:“豪情奔放幻神奇,泼彩纵横百世师,遗爱长留门弟子,海天恸哭其心驰。”1986年,她又写《雪门琐忆》一文,深情回忆她在恩师大千先生身边亲聆教诲的时光。
据钱老回忆,当年她带着一个5岁的女儿到香港,住在二姐家,没啥事,拜大千先生为师后,一般每周去拜望老师两次,看他画画。后来二姐一家去了台湾,她租房寓居。当时张大千正在筹款准备出国,忍痛割爱出让珍藏的古画。记得有一幅张大千特别珍爱的古画《夜宴图》,他告诉钱悦诗去看画,说第二天画就要拿走了。他对自己珍藏的古画依依不舍,特别关照家人,拿走时不要让他看到,免得他心里难过。
我早知道,张大千特别喜欢热闹,作画时谈笑风生。钱老也说,老师喜欢弟子在自己身旁作画,边画边讲画理。看老师挥毫泼墨,真是快意事,是一种艺术享受。他行笔如飞,挥洒自如,豪情奔放,变化无穷,她只有惊叹和折服。老师告诫她,作为一个画家应该全面学, 但允许长于此,短于彼。老师爱和弟子们聊天,谈各地的风俗人情,高兴时让弟子们猜谜语。她记得有一个谜面是“非霸王是霸王的兵”,她猜了好久才猜出是“翡翠”两字,引得老师的一番赞许。她还难以忘怀老师的风趣幽默。记得有一天下午,吃烧鸭辣油炒面,老师微笑着说:“我的弟子可要学着吃辣呀!”
钱悦诗去看老师次数多了,不再拘束了。她向老师谈起父亲和自己的从艺经历。1938年春,她一家逃难定居上海,父亲开始以鬻书为业,1942年父女俩合作在南京路大新公司画厅举办书画展览会,几天之内展品订购一空。艺术评论家傅雷对她的作品给予很高的评价,说她的作品用色浓郁而雅致,极有书卷气。
钱悦诗出身书香门第,她发觉老师家极重视礼貌。她回忆说:“他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,师兄是站着不坐下的,弟子们也都站着。吃饭时,如师母先吃完饭,要把筷子搁在碗上陪我们,我们忙将师母筷子放下,而师母还要谦让再三。”
张大千为人古道热肠,慷慨大度,最讲情义。他喜欢猿反映了他独特的品情。在钱悦诗印象中,老师家有一小猿,很有趣,老是乖乖地坐在桌子一角,见人过来就伸臂要抱,像小孩子一样,很可爱。老师告诉她自己为何喜欢猿,他说:“猿和猴不一样,猿是君子,猴是小人。猿最有灵性,最有感情。”
钱悦诗念念不忘在她回上海前,老师画了一幅《印度少女献花舞》送她。她记得那天老师边画边给她讲画理,画好后挂在他画室的墙壁上。有趣的是,此时刚好来了一位客人,他见了墙上的画,就对她说:“这幅画是送你的。”当时她听了颇为诧异,说:“你怎么知道的? ”客人说:“大千先生的人物画,送给谁的就像谁,你不知道吗?”听了这话,她再仔细端详老师的画,觉得确实很像自己。后来张大千加上题款:“悦诗仁弟将返上海,写此以赠其行,归示稚柳、祖韩、秋君诸友,何如三年前画也。情随境迁,运笔遂异。辛卯七月大千张爰。”
“那次返沪,老师和师母都还亲自送我到东站,使我万分感动,哪里知道从此与老师成了永别。”钱悦诗对老师和师母对自己的特别关爱,半个多世纪来始终难以释怀,铭记心头。她晚年说:“对于老师给予的教导和关怀,我总感到有一种力量在督促,鼓励我努力上进,这是我多年来从事国画艺术不敢稍怠,以不负老师期望的缘由。”
发表评论 评论 (3 个评论)